周遇说到这里，莞尔一笑，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：“《瀛洲散记》便是五哥十五岁时因不服四哥博学通今，而负气出游时所写的，只不过用了化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寒暄几句，相思并未多作铺垫，而是径直问及周迹之事，语气坦然，无意遮掩。

        周遇并未察觉相思的思绪翻涌，仍缓缓：“二皇子回京后，因这场战败丢尽颜面，他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，便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四哥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而她……她这个妻子的，竟毫无察觉，甚至无意间成了帮凶。

        想到这里，相思心更是百味杂陈。周述在燕州时，非但没有阻拦那些伪造的异象上报，反而添油加醋，与他们一同造假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说到这里，神色复杂：“四嫂……原是府里的末等丫，偏生和四哥有情，我母亲竭力反对，四哥索在外买了房子让她住下，只是没名分罢了。得知消息后，四嫂哭瞎了眼，最后悬梁自尽，留下那个可怜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就是周迹的墓。

        相思闻言，眼底浮现几分讶异与恍然。她少时便爱读这本书，书中山川万里、云烟浩渺，又有多少诡谲故事，作者笔力苍劲，既有游子的襟意气，也不乏对世事的深思，曾令她神往不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说四哥早已与铁勒浑勾结，上还藏有铁勒浑的狼令牌，更派士兵作证，称曾亲眼见到四哥在月夜之下与敌使密谈。而也‘恰好’发现镇国侯府在江南的茶交易中，私自走私铁的记录。证据环环相扣，恐怕酝酿已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忽然想起燕州那座衣冠冢，想起自己随周述踏入那片风沙肆的荒原，夕阳将荒冢的影子拖得很长，而他立于碑前，神色落寞。

        周遇苦笑了一声，眼底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：“父亲忍着丧子的悲痛，伏在殿上哀求先皇从轻发落。其实这场冤案漏百出，若真要查下去，绝不难还四哥一个清白。可事关皇室颜面，先皇终究选择站在二皇子一边……四哥的英名，就这样毁于一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相思脑中轰然一震。

        周遇苦笑了一下，目光有些怅然：“五哥十四岁时，曾为父亲批注南疆土司进献的《百越山川图》，但那份批注，其实是四哥暗中提点的结果。就连他游历山水所作的文集，带回来给父亲过目，也终究不过是步四哥后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遇神色微微一变，沉默片刻，方才低声：“五哥从前不愿让你知这些……不过，既然五嫂今日亲自来问，我也没理由再隐瞒。更何况，五嫂也有权利知晓。”他叹了口气，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怀念与唏嘘：“镇国侯府世代出才子，而四哥便是最出色的那一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只可惜今日得知，却只觉造化弄人，世事翻覆。

        相思垂眸，手指微微蜷缩，心底一片寒凉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想来，他的目的昭然若揭――就是要让许安平误判形势，仓促出兵。战局每乱上一分，朝堂矛盾便激化一分，他和三哥的成算也便更进一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笑意里带着一丝拘谨，眸色歉，语气温和：“五嫂，你最近可好些了？”

女子姗姗而来，虽然是致的茜色影，可是周遇却觉得比从前的明媚艳黯淡了许多，恍若被秋雨淋褪了颜色的绢画，再也找不回昔年的色彩。

        周遇并未注意到她的出神，仍继续说：“可惜天妒英才。二皇子一心想要上阵杀敌，四哥当时任虎贲中郎将，皇帝便让四哥担任二皇子的副手，辅佐他出征。可二皇子生急躁，刚愎自用，偏信谗言，竟误信了铁勒浑派出的细所言，误判军情，致使陇西军侧翼全军覆没。他见大势已去，竟临阵畏缩，只留下四哥亲手训练的一千名周家军，自己带着剩余军队仓惶撤回京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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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五月初三，花宴之日。她以为的少时游玩之日，却是周家伤怀心痛之时。

        周遇顿了顿，似是在整理思绪，才缓缓续：“听父亲说，四哥九岁时便作下《观云赋》，赋中暗藏兵法阵图，竟被先皇盛赞‘经纬之才’。随父亲巡营时，他以木枝划沙，推演雁行阵，连征战多年的老将都为之动容。四哥太过卓绝，我们这些兄弟皆难望其项背，便是五哥……心里也难免不忿。可他纵然思虑多日，所写文章仍被四哥轻松指出纰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相思轻轻颔首，声音淡然：“好多了。谢谢六弟前些日子送来的补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可她从未想到，这本书竟出自未来夫婿之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步步为营，深谋远虑，竟是这样心思深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镇国侯府此前获许豢养的私兵，也因此案被削去，名义上改编为皇陵卫，实则是发漠北屯田。没过多久，二皇子却突然在梦中惊悸中邪，整日神志不清，很快便暴毙而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遇顿了顿，声音低沉了几分：“四哥寡不敌众，最终战败被俘。铁勒浑有心招降，可四哥誓死不从，最终被凌迟死。那一天，便是五月初三。”